富兰克林是如何从英国爱国者转变为美国独立倡导者的？

6月12日，佳士得在纽约举办的美国精装书和手稿拍卖会上，美国“开国三杰”之一本杰明·富兰克林，与苏格兰启蒙运动的重要人物凯姆斯勋爵的信件手稿将被拍卖，这些信件展现了富兰克林从一名英国的爱国者，转变为美国独立的倡导者的心路历程。

撰文  | 徐悦东

据佳士得官网报道，6月12日，佳士得在纽约举办了美国精装书和手稿拍卖会，拍卖的手稿中包括美国独立战争时期的重要领导人本杰明·富兰克林，写给苏格兰启蒙运动重要人物凯姆斯勋爵的信件。

这些信件写于1760年到1775年，它们展示了这位科学家、政治家生命中的重要时刻，也记载了富兰克林与凯姆斯勋爵的情谊，还记载了富兰克林是如何从一名英国的爱国者转变为美国独立的倡导者的。

富兰克林于1760年1月3日写给凯姆斯勋爵的信，图片来自佳士得官网。

“生命中幸福感最密集的六周”

1760年1月3日，富兰克林第一次给凯姆斯勋爵写信。富兰克林在信中深情回忆起他在1759年夏末，他和他的儿子威廉一起去苏格兰旅行，受到凯姆斯勋爵一家的热情款待。他写道：

“我的儿子和我一起向您还有凯姆斯夫人致以敬意，顺便问候您那有着光明前途并和蔼的儿子和女儿。我儿子特别喜欢与您的孩子交谈，他告诉我，当他们交谈时，他非常惊讶，他发现他能在如此年轻的人身上，找到如此明智的洞察力和理解力。这意味着您有一些非常好的教育方法，让孩子尽早地这样出色。”

“在我们到约克之前，我们谈话的内容主要是对我们在苏格兰的所见所闻的回忆，和我们在苏格兰所享受的乐趣和善意，还有苏格兰在多大程度上超越了我们原本对它的期待。总的来说，我必须说，我认为我们在那里度过的时光，是我生命中幸福感最密集的六周。”

凯姆斯勋爵

凯姆斯勋爵是一名苏格兰的大法官，也是苏格兰启蒙运动的重要人物。他原名叫亨利·候姆（Henry Home），“凯姆斯勋爵”是他成为苏格兰大法官时才获得的以他的家乡命名的爵号。

凯姆斯勋爵深刻地影响着18世纪爱丁堡的知识分子的生活和思想。在18世纪中叶，爱丁堡作为苏格兰启蒙运动发生地，拥有着许多知识分子的俱乐部。其中，1754年成立的“选择学会”，几乎包括了当时当地所有有名的知识分子，而凯姆斯勋爵是这个俱乐部的中心。

凯姆斯勋爵的学说理论深度，虽然赶不上他的学生亚当·斯密和他的堂弟大卫·休谟，但是他深刻地影响了他们的思想。凯姆斯勋爵中和了霍布斯和哈奇森的学说，他认为对于秩序来说，法律是必要的，而且法律要与社会良知相一致。他要为市场经济寻找伦理基础。

凯姆斯勋爵的社会分工、市场的规模效益的思想，深深影响了亚当·斯密的《国富论》。此外，其他的思想家如弗格森、斯图亚特等都曾接受过凯姆斯勋爵的帮助。而在凯姆斯勋爵认识富兰克林时，他已经写了五本有关于法律和哲学的著作了。

富兰克林和凯姆斯勋爵志同道合。他们在信中除了讨论治国之道之外，他们的通信还涵盖了各种各样的思想主题，比如在1760年5月3日的信中，富兰克林提到了他当时即将写好的小册子《道德的艺术》（The Art of Virtue），他写道：

“我的《道德的艺术》是为青年做一点工作。从标题来看，我觉得您很难猜出这本书写了什么。因此，我必须向您解释一下。许多人过着糟糕的生活，他们很乐意过上好的生活，但他们不知道如何做出改变。他们经常深思熟虑并为之付出，但结果都是徒劳，因为他们的努力没有得到适当的执行方法。因此，我要劝告人们要变得善良、公正、温和等。”

本杰明·富兰克林

“大多数人自然地拥有一些美德，但没有一个人拥有自然拥有的全部美德，而为了获得和保证那些我们自然就拥有的美德是一种艺术课题。这是一种艺术，就如绘画，领航或建筑。如果一个男人要成为一个画家、领航员，或者建筑师，他只接受建议是不够的，他要知道提建议者背后的论据，这会成为他的优势。他决定成为一个艺术家，所以他就必须学习艺术原理和其工作方法，以及如何正确使用仪器和器物的方法。因此，他要逐渐通过实践来达到艺术的完美。”

除了讨论时局和他们的思想或著作之外，他们还会在信中讨论一些很生活化的问题。在1762年1月27日的信中，富兰克林就关心起凯姆斯勋爵家中“烟雾缭绕的烟囱”的状况，他写道：

“我很生气。您住在爱丁堡一个有着烟雾缭绕的烟囱的房间里，而我们的距离如此遥远，以至于我很难帮你什么。也许我可以在得到一些您的信息后给您建议：您的烟囱是否经常没有排出烟雾？抑或只是在特定时间才没排出烟雾？您用指南针看看，您的烟囱面向什么方位？风向如何影响了您的烟囱的功能？”

“不仅作为殖民者而高兴，更是作为英国人而开心”

1759年，英国陆军少将詹姆斯·彼得·沃尔夫赢得亚伯拉罕平原战役，攻陷法国统治的魁北克。英国和北美殖民地对此有着许多庆祝活动，英国媒体也开始讨论是否保留该行省的可能性。

当时，富兰克林正在伦敦担任宾夕法尼亚州议会的代理人，代表北美殖民地与宗主国英国打交道。他也对英军占领魁北克的捷报感到由衷的高兴。在1760年1月3日写给凯姆斯勋爵的第一封信中，他在寒暄之后，就热情洋溢地写道：

“没有人能比我在拿下加拿大这事上更真诚的欢欣鼓舞了。而且，这不仅是因为我作为一名殖民者对此感到高兴，更是因为作为一名英国人而开心。长期以来，我一直认为，在美洲，大英帝国将有着伟大和稳定的未来。”

法国－印第安人战争，是1754年至1763年间英国和法国在北美的一场战争。1756年，战争扩大至世界范围，成为七年战争的一部分，加拿大英语区和欧洲使用“七年战争北美战场”称呼此战。印第安人在这场战争中与法国结盟，攻打英国。1760年英国攻陷蒙特利尔，战事结束。

“我无法支持恢复加拿大。如果我们保留这个行省，在下一个世纪，从圣劳伦斯河到密西西比河的所有殖民地充满着英国人。因为随着商业发展，英国将变得人口众多。而大西洋到处都是贸易的航船。随着英国海军力量不断增加，英国将在全球范围内扩展影响力，这令世界感到敬畏！而如果法国继续占着加拿大，他们会继续用印第安人骚扰我们的殖民地。如果不去阻止他们，我们北美殖民地的成长就会受到阻碍。”

“事情都变得越来越糟糕，

越来越倾向于叛乱和最终的分裂”

富兰克林在英国的使命，是有着政治性的。从1757到1775年，他多次作为北美殖民地代表到英国谈判。富兰克林在55岁那年准备退出政坛，但是宾夕法尼亚立法机关派他去伦敦，解决一起有关土地征税的争端。当时，佩恩家族拒绝为他们占有的大片土地缴税。富兰克林想把宾夕法尼亚变成英国的直辖殖民地，从而永久地剥夺佩恩家族的控制权。

但是，他漫长的努力并没有什么结果。他在1762年短暂地回到费城。正是在他费城的家里，他了解到，在七年战争结束后缔结的“巴黎条约”中，英国人从法国人手里正式夺取了加拿大。这预示着大英帝国新时代的来临，大英帝国成为了海外殖民地的霸主。当时北美的殖民者，包括富兰克林，都为此感到自豪。但是，这种自豪感很快就被现实的问题所扑灭。

本杰明·富兰克林

英国征服加拿大也带来了许多问题，其中最严重的是财政债务问题。因为战争太花钱了，所以英国也不得不永久驻军来监管北美殖民地的财政，让北美殖民地来支付军费债务。而殖民地要想承担起这笔费用的部分责任，英国议会就要想方设法从殖民地手里取得更高的收入，并管制他们的商业活动。

富兰克林在1764年回到伦敦时，他有了一个新的角色：他组织商人到纽约州、宾夕法尼亚州和弗吉尼亚州进行交易。同时，他还反对1764年的《货币法案》，该法案禁止北美殖民地印纸币，这也是一种英国控制北美殖民地的方法。不过，这个法案倒没有给富兰克林带来多大的难题，他遇到的真正的难题是一年之后的《印花税法案》。

在1765年，英国议会为了给战后驻留北美的英国军队支付薪水，通过一项法案，要对殖民地的各种印刷品征税，由于付税凭证是一枚印花，因此这一法案被称为《印花税法案》。该法案进一步激化了英国与北美殖民地的矛盾，并加剧了抗税运动。

虽然富兰克林坚决反对这个法案，但是他当时觉得，反《印花税法案》的人并不会获胜。所以他采取了务实的适应策略，他还提名了自己的密友，去担任宾夕法尼亚州的印花代理人。

富兰克林在1769年1月1日写给凯姆斯勋爵的信，图片来自佳士得官网

富兰克林这个策略适得其反，他被宾夕法尼亚州的政治对手反击。他的政治对手们，将这个法案的责任归咎于富兰克林。一群暴徒包围了富兰克林在费城的家，并威胁要他下台。

富兰克林开始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判断，就开始了一场公开反对《印花税法案》的运动。1766年2月13日，富兰克林来到众议院论述废除《印花税法案》的理由。在长达4小时的时间里，面对着众议员，富兰克林答复了174个问题。富兰克林提醒议会，美国人一直把自己视为英国人，只要他们受到尊重，就会一如既往地支持英国。

最终，富兰克林不仅帮助北美殖民地废除了《印花税法案》，他还成为了殖民者权利的拥护者。他接受了北美殖民地民众抵制英国商品的抗议，并希望北美殖民地能够沉浸在他最喜欢的两种品质里：“勤奋和节俭”。

富兰克林在1767年2月25日写给凯姆斯勋爵的信中，他回忆起这些日子为废除《印花税法案》的奔波忙碌：

“我非常忙碌。我在两院中跟议员告知、解释、询问、争辩，从早忙到晚，就为了一个愉快的结局。在这个过程中，在下议院召集会议之前，我就非常清楚地说出了我的思想，北美殖民地一直是战争的原因，但是它拒绝承担它的任何部分。我现在写信给您，因为我知道一些事件可能会使得两地之间的争斗加剧。我担心这会是一起恶性事件。对于如何定夺英美之间真正的政治关系，以及属于这个关系的责任衡量，我们应该先在英国和北美殖民地的坚实原则上形成明确的思想，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这样做的话，英国和北美殖民地就不会不和谐。我知道没有谁的知识、睿智和公正，能像您一样，能如此彻底地为英国提供服务。因此，我希望您能考虑一下。您可以成为对国家有益的人，也可以防止许多恶性事件和流血事件。我跟您的联盟是牢固的。我希望大英帝国的所有部分都能在议会里被公平和平等地代表，这是唯一可以建立英国政治上的伟大和稳定的机会。爱尔兰曾经这样希望过，但现在爱尔兰被拒绝了。现在，北美殖民地到了需要被取悦的时候了，但他们对此漠不关心。”

在这封信中，富兰克林提到了北美殖民地联合的思想。他希望“大英帝国的所有部分都能在议会里被公平和平等地代表”。其实，早在1754年，富兰克林就曾率领宾夕法尼亚州代表参加在纽约州奥尔巴尼举行的殖民地大会，提出了各殖民地联合的计划，因此获得了“第一个美国人”的称号。虽然他的计划在当时并没有被接纳，但是当中的不少内容在后来被放进了美国宪法里。

富兰克林于1762年8月17日写给凯姆斯勋爵的信，图片来自佳士得官网。

但是，在1754年的后几年里，由于情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富兰克林对北美殖民地能在英国议会有平等的代表权的想法也慢慢转变了。在1767年2月25日写给凯姆斯勋爵的那封信的结尾部分，富兰克林写道：

“总的来说，我在英国过着如此美好的生活，并在其中结下了如此多的友谊，我喜欢英国，也希望英国能够繁荣。因此，我希望能看到北美殖民地和英国的团结，我认为这是可以被建立和保持住的。”

“至于北美殖民地，这种联盟对她的好处并不那么明显。目前，她可能在这个国家的专断的权力压迫下受苦; 她可能会因独立而遭受一段时间的痛苦; 但这些都是暂时的痛苦，她终将会长大。她与苏格兰和爱尔兰的情况不同。它们被海洋所包围，它们的土地数量、财富和力量几乎不会增加，而使英格兰失去平衡。但北美殖民地是一个巨大的领土，受到大自然的厚爱，具有气候、土壤、通航良好的河流和湖泊等所有优势，她必须成为一个伟大的国家，一个人口众多、强大的国家; 她将在更快的时间内摆脱任何可能对她产生影响的枷锁，并且反过来对它们施加影响。”

“与此同时，每一次压迫行为都会使北美人民的脾气变坏，如果英国人大大减少他们的商业利润，这会加速他们最后的反抗：因为自由的种子普遍地被播种在那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根除它们。然而，人们仍然对英国有如此多的尊重、尊敬和喜爱，如果它们能被谨慎地培养的话，然后英国人再温柔谨慎地使用特权，北美殖民地是很容易被治理的，甚至不需要军队和其他花费。但我没有在这里看到英国人做出这种行为所需的足够智慧，我为此感到惋惜。”

当所有协商的途径都封闭之后，富兰克林将精力转向寻求北美殖民地的独立。富兰克林在1769年2月21日写给凯姆斯勋爵信中的附言部分写道，“每天的事情都变得越来越糟糕，并越来越倾向于叛乱和最终的分裂”。其实，在富兰克林于1765年游说废除《印花税法案》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处于一个与以前非常不同的位置。英国的部长们指责富兰克林是使英国陷入困境的原因。富兰克林这位曾经的大英帝国捍卫者，现在似乎成为了他们的敌人。

在1775年3月14日，富兰克林向凯姆斯勋爵写下了最后一封信，而在那时，马塞诸塞州已经爆发了冲突。宾夕法尼亚州议会任命富兰克林为北美殖民地大陆会议的代表，他在那一周里前往费城。富兰克林在八年前预测的“最后的反抗”终于到来了。在接下来这场独立战争的大戏中，富兰克林扮演了众所周知的、也是极为重要的角色。这位原来毫不掩饰的英国爱国者，最终成为了美国独立战争的风云人物。

参考资料：

https://www.christies.com/features/Letters-that-trace-how-Benjamin-Franklin-became-an-American-9936-1.aspx?sc_lang=en#FID-9936，

https://founders.archives.gov/q=To%20Lord%20Kames%20Author%3A%22Franklin%2C%20Benjamin%22&s=1511311113&r=6

本文内容系独家原创。作者：徐悦东；编辑：余雅琴、李永博。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欢迎转发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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